五溪廉韵 | 《一枚钥匙》的故事

2023-05-21 来源:市纪委监委宣传部、信息中心整理 作者:杨昌友 浏览量:224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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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枚钥匙
杨昌友

村里的街坊邻居,一般只知道我就两兄弟,我是老大,下面有一个弟弟。其实,我曾经有一个姐姐,只是我们从未谋面——她很早就夭折了。

那是我们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、全国上下过苦日子时期。当时,公社的每个生产队都办起了食堂,所有社员都在生产队的食堂里吃大锅饭。社员们起初都吃得欢,放开肚皮吃,感觉共产主义离大伙不远了。吃着吃着,发现碗里的饭越来越少了。再后来不得不吃起了杂粮、稀粥饭。最后连杂粮都吃不饱了,不得不上山挖葛根、挖野菜,嚼草根,吃树叶树皮……

当时我爹、娘正值青壮年,是需要吃饱肚子的时候。我姐才两岁,别说补充营养,起码需要活下去,可是她又不能像大人一样吃草根、树皮,爹娘不得不从每餐少得可怜的杂粮稀粥里匀出一部分留给她吃。

苦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熬着。

那年冬天,生产队粮仓保管员病逝了,需要补缺。那年月,粮仓保管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岗位,他虽然不是领导,可是关系到生产队几百号人的生命。当然也有更多人认为那是一个肥缺,道理不言自明。队里领导决定,一定要选一个根子红、思想正、作风好、大公无私的社员来当粮仓保管员。紧接着召开了社员代表大会,最后把世代贫农出身、忠厚老实的我爹选到了这个岗位。

有人羡慕,有人眼红。我爹却显得非常不情愿,当着社员的面说:这个事我做不来,家里又还有一个小孩子要照顾,你们选别人吧……”他认为这是队里顶顶大事,不是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社员能够做好的。

最后,生产队队长还是把粮仓钥匙交到了我爹的手里,说:社员群众选你,就是对你的信任,相信你能够当好保管员!

从此,我爹成了生产队粮仓保管员。

爹做事认真,尽职尽责。每天再忙他也会开仓进去看看,看仓位有没有变化,看会不会飘雨潮湿,看有没有老鼠打洞偷粮……其实,当时粮仓里差不多就剩下一些种粮了,如稻谷、黄豆、玉米等,那是留到来年播种的,不能出现任何损失,否则全队几百社员的生活就无着落了。

有一天晚上,我姐饿得嗷嗷叫,不停地哭,娘怎么哄她也哄不住。慢慢地,姐的哭声越来越小……娘吓得呜呜地哭出声来。她东翻西翻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下肚的食物,只好倒几口水给孩子喝。可是她只喝了一口,就直摇头,依然哭着。

娘哭着说:怎么得了……怎么得了……连水都不喝了……”娘儿俩就抱在一起哭。

爹也急得团团转,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  慢慢地,娘止住眼泪,对爹说:“……你就去队里仓库里舀一碗包谷子吧,半碗也行,赶紧给女熬点粥吃,不然怕她今晚过不去了……”娘又痛心地哭泣起来。

你要我去偷啊?爹一下子喉咙变粗了,那你还不如从我身上割块肉下来!

就当是先借点粮食救命吧,下个月队里分粮的时候你扣回去就是了……”

那也要三人对六面先办手续啊!这三更半夜一个人摸到粮仓去,不是贼是什么?

那你说现在怎么办……”娘万分无奈地放声大哭起来。

爹的眼泪也滚了下来,他一下子跑了出去。

他来到队里的食堂外面,想找找有没有丢掉的烂菜叶子。最后在倒水沟里发现两个玉米棒——那是掰掉了玉米粒后剩下的棒子。他如获至宝,赶紧在洗菜的大木盆里洗了一下,就揣在手里,疯也似地跑回了家。

当即,爹就把两个玉米棒剁成几节,放在烧水的壶里炖了。

尽管壶里没有一粒玉米,可是冒出来的水汽充满了玉米的清香,弥漫了整个房间……

我姐喝了一碗甘甜清香的玉米水,终于安静地睡着了……

但是,我姐最后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寒冬,等不到春天的阳光照在她那稚嫩而干黄的脸上,终因全身水肿离开了人世。她来到这个世间就短短两年时间。

阳春三月,播种时节,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——粮仓的那把弹子锁被人撬开,种粮被盗。所幸只损失了十多斤玉米和五六斤黄豆,估计也是饿得无法忍受的社员所为。

社员议论纷纷,有的说要全村抄家,查出盗窃犯;有的说盗窃有因,良心未泯,就算了;甚至还有人说是监守自盗,撬锁只是掩人耳目。娘听了很气愤,要队里领导断理。爹说,我们心中无愧,对得起天地良心,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去说。

后来,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。

但是粮仓失窃,保管员肯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队里重新换了一位保管员。这个事在娘心里很长时间都过不去,她气愤地说:难道是我们犯了什么错吗?

爹大大咧咧的,什么都没有放在心里。他笑着说:这个保管员我本来就不想当,现在好,我轻松自由了!

锁被撬烂了,队里领导也没有要我爹退回那枚钥匙。爹却一直把它挂在房门后面的木板上,几十年没有动,或许大家都忘记了。

1997年,我从乡村教师调到县委宣传部工作的时候,爹却把那枚满是尘埃污垢的钥匙交给了我,包括它的故事。

爹最后嘱咐了两句话:

公家人办事,心要公。

吃得亏,作得堆。

这就是一个没有上过一天学、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的最普通的农民对最朴素的理解。

我也一直保存着那枚钥匙,把它放在抽屉里。 

2021年,因为年龄的原因,我从领导岗位退了下来。刚好女儿从外地考入了怀化市直机关工作,我就把那枚钥匙交给了她,连同它的故事。

最后我也嘱咐她那两句话:

公家人办事,心要公。

吃得亏,作得堆。

如今爹已经去世十多年了。他只当了三个月粮仓保管员,那枚钥匙却传承了三代人,留存了六十年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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